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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動物保育路上澆不息的熱忱 農業部生物多樣性研究所石虎研究團隊專訪 646 期

Author 作者 張樂妍/本刊主編。

(本篇圖片皆由石虎研究團隊提供)

Take Home Message
•農業部生物多樣性研究所石虎研究團隊負責石虎保育工作,包含異地野放、追蹤、路殺調查、友善農地的推廣等多方面行動,主要推動範圍在南投。
•石虎受到路殺、犬攻擊、陷阱等多種生存威脅,不僅要團隊不懈地調整、修正計畫內容,還需民眾配合和企業支持。
•面對經常發生的石虎傷亡,團隊將石虎的生命價值視為工作的重要動力,努力發揮牠們在生態保育中的意義。


野生動物的保育是為了確保物種的生存、繁衍和生態平衡,不過對於某些人來說,可能是當仁不讓的使命。

石虎(Prionailurus bengalensis),是近幾年來最為人熱議的明星物種,可說是最常登上電視、地方政府廣告和觀光景點立牌的哺乳動物。不過你知道臺灣總共有多少人在為石虎保育工作嗎?若不算入動物園、急救站裡照顧受傷個體的工作,目前只有民間團體、生態調查公司、屈指可數的大學教授,以及農業部生物多樣性研究所(舊稱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從事石虎研究的七人團隊,僅此而已。

 

從陌生物種到人人皆知

七人團隊由生物多樣性研究所副研究員林育秀帶領,每個人負責不同的石虎相關計畫,從不同面向著手石虎保育工作。團隊誕生的起點,要從「住戶」愈來愈多的野生動物急救站開始說起。

林育秀憶起自己投入石虎工作的契機:「在民國 99年(2010 年)有一天,急救站的獸醫跑到哺乳類研究室裡說『有沒有人要做石虎?』,但我當時連石虎的外觀要怎麼描述都不知道。」原來,許多受傷但尚未野放的石虎數量一直增加,顯示牠們正遭受某些威脅,如果不能從生態上實際改善,必須收容的石虎只會愈來愈多。但在十多年前,民眾、學者都對石虎的樣貌不甚熟悉。

瀕危物種是最需要被研究、保育的對象,然而正因為數量稀少才更難進行調查、找到牠們數量下跌的原因。當時只有石虎保育協會的陳美汀博士,及嘉義大學教授劉建男有石虎相關的分布和野外追蹤資料。於是林育秀抱持嘗試的心情接下這份工作,從零開始針對收容的石虎與動物園合作域外保育,打造環境豐富化、了解個體行為和進行繁殖配對等工作,並為野放石虎作準備。隨著針對造成石虎生存威脅的議題計畫陸續發展,例如紅外線自動相機普查、野外個體追蹤、公路上的車禍死亡(路殺)調查等,加上近年社會對石虎的大力關注,團隊與現在執行中的保育計畫也才逐漸成形。

 
 

石虎研究團隊工作大公開!

*救傷、異地野放及追蹤

野生動物急救站治療完受傷的石虎後,藉著野放訓練讓牠恢復獨立生存的能力,通過多方面評測後再野放回山林。若發現失親幼獸,長大後同樣經訓練後野放。為了理解後續的野放存活率、擴展領域模式、棲地利用方式等,團隊會為每一隻野放的石虎戴上發報器,盡可能每天追蹤石虎的所在地點。此外,也會在野外裝設紅外線自動照相機(以下簡稱自動相機),定期回收、整理影像,並記錄野生石虎的蹤跡。

石虎「秋哥」在野放訓練時捕捉野鼠。

*生態服務給付計畫
鼠類動物常被農舍過多或四散的飼料吸引,進而吸引石虎靠近。若禽舍未維護好,石虎成功捕獲雞、鴨等家禽,幾次後牠們便會食髓知味而不停前往狩獵。為了減少此衝突,鼓勵居民記錄被捕食的家禽屍體再通報,若團隊裝設的自動相機中有拍攝到石虎,都可以獲得獎金。也利用民眾捐款提供經費改善禽舍,補助資材和圍網,讓石虎不再闖入捕食。

生態給付計畫農地監測到石虎。

 - 社區巡護監測
鼓勵民眾巡守自動相機並清理周邊山林環境,以相機拍攝到石虎的次數給予有上限的獎金,且辦理石虎保育課程讓石虎保育在地化。透過主動且持續的推廣和保護,讓更多居民認識並知道如何幫助石虎。

 - 自主通報
鼠類動物常被農舍過多或四散的飼料吸引,進而吸引石虎靠近。若禽舍未維護好,石虎成功捕獲雞、鴨等家禽,幾次後牠們便會食髓知味而不停前往狩獵。為了減少此衝突,鼓勵居民記錄被捕食的家禽屍體再通報,若團隊裝設的自動相機中有拍攝到石虎,都可以獲得獎金。也利用民眾捐款提供經費改善禽舍,補助資材和圍網,讓石虎不再闖入捕食。

入侵禽舍的石虎

*友善石虎農作
森林跟農地的交界是石虎經常出現的地點,稻田裡也有牠們的蹤跡。團隊與合作教授協助上述友善農地的農友,生產兼顧農產品質、農友生計及生態保育的農作物,並設計友善石虎農作標章。期望改善農友對土地健康的認知、不將農地販售給光電場等開發單位。此行動也能讓保育與一般民眾實際接觸,讓民眾透過消費,為石虎、為土地的健康盡一分心力。目前有標章的產品在家樂福、無印良品、棉花田、聖德科斯都可以買到!

友善石虎農作上架家樂福

*道路預警與路殺記錄
路殺(車輛撞擊)是最早被政府重視的石虎保育議題。團隊與交通部公路總局、中興大學機械系合作,成功建設類似於野生動物的紅綠燈裝置,利用聲波及光波引起動物注意,藉此避開牠們在有車輛經過時跨越馬路。因為第一次的設置成效顯著,目前正建設第二套系統(請見延伸閱讀)。此外,針對石虎路殺也有執行現地普查,透過民眾的通報,還原車禍事故,分析出哪些環境條件容易造成路殺。近幾年也石虎常在溪流旁的河床、環河道路活動,但這些道路通常沒有紅綠燈、夜晚車速飛快,易有路殺發生。

遭到路殺的石虎

*其他事項
團隊還要負責宣傳、經營社群平臺及擺攤以拉近與民眾的距離,並處理各項對外接洽的工作。此外,還有許多威脅到石虎淺在危險的工作項也必須處理。例如廢棄的蓄水池會讓動物受困、獵人的套索或籠式陷阱、遊蕩犬貓的攻擊事件等,近期還有農地焚燒草堆直接燒死年幼石虎的案例,團隊都會盡力宣導並嘗試處理。

阿虎 | 石虎保育大使,肩負教育推廣的重責大任。

 

野放的難題與意義

除了與團隊訪談,筆者還有幸參觀了建置在臺灣大學實驗林中最新的軟式野放場域。在過去,動物救傷後要恢復矯健的身手,需要一步步讓牠們進行野化訓練,利用大型的復育籠舍模擬野外環境,並提供活餌(如小鼠)讓牠們練習捕食,在野放當日將個體帶到選定的野放點,短暫安置後隨即野放,稱為硬式野放。不過,團隊近幾年也開始測試另一種訓練方式:軟式野放。首先挑選一塊野外環境以鐵網包圍,直接讓石虎適應這塊野外環境。當石虎習慣這塊區域及活體的捕捉後,架上空橋方便牠們越過圍網、自由選擇離開訓練場域的時間。

軟式野放在國外已有許多成功案例,目前在這個新場域也成功野放數隻個體。若未來能持續順利野放,便能再以同規格建置更多場域。只不過其中一隻野放的個體卻發生了意外,就在距場域大約 300多公尺處,野放石虎誤食了居民在自家菜園放置的毒老鼠藥而亡。「毒鼠藥不是已經禁用了嗎?」筆者不禁問道。「其實沒有。中央禁用、不給地方經費,實際上鄉公所都還有在發,如果不發還會被罵。」林育秀無奈地說。即使是詳細評估後建立的軟式野放場周圍,石虎也仍然逃不過處處藏在周遭的奪命陷阱,而其他淺山地區危機四伏的程度可能更甚於此。

 

外界帶來誤解也帶來幫助

談及野放後又身亡的石虎,其實會引起許多民眾的反對聲浪,無法認同野放的作法。例如成員們提到:「『為什麼知道外面有危險還要放牠們出去?』這真的是會在我們社群出現的留言。有些民眾還說,石虎習慣被人類圈養了放出去當然會死亡。」這類言論無疑是對救傷及野放行動的重大打擊。「避免一個物種滅絕要進行的保育工作,除了保護物種之外,也包含保護棲息地及整個生態系統,讓物種得以在野外生存和繁衍,扮演牠與生俱來的生態角色,使整體環境完整、健康。這也就是我們無法剝奪石虎在野外生存的權利。」林育秀解釋道。但也因為有這些聲音,團隊才更努力在社群宣導生態保育的意義,並不懈地將各個計畫執行下去。

石虎「秋哥」在野放後的追蹤發現遭犬隻攻擊而亡。

一般民眾對於類似上述的誤解其實還有很多,例如近期有許多爭議的遊蕩犬貓是否禁止餵養議題,正凸顯出缺少科學知識帶來的錯誤做法和觀點,一再阻擋石虎保育的路途。此爭議點來自於,遊蕩犬貓是否實質造成野生動物的死亡甚至滅絕。許多動保團體引用團隊公開的數據,數據顯示去(2022)年石虎有31 起路殺、5 起犬殺,因此導出犬殺並不嚴重等言論。然而實際情況真是如此嗎?

經過團隊的說明,才知道犬殺數據是從追蹤工作開始後才逐漸累積。追蹤個體的死亡不過是整個石虎族群的微小部分,不能代表所有潛在威脅。而且每一種死因被發現的機率本來就不盡相同,例如路殺發生在馬路上被發現機率大,但是埋藏山林裡的狩獵陷阱、遊蕩犬的攻擊等威脅則必須透過追蹤才能得知。再加上這些數據僅是初步的調查,還無法進行統計分析,任何高估或低估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因此為了釐清真相,還必須累積更多的資料才行。而這些調查數據都是依靠團隊長期下來每天不間斷到山裡追蹤、記錄,加上上述計畫中的民眾合作及舉發才能繼續累積。團隊也感謝近三年來許多短期協助的追蹤人力,分攤例行每日的追蹤工作,得以掌握每隻個體的存活狀況。

除了民眾的支持,企業也是團隊很大的助力。團隊執行的公部門計畫中無任何廣告相關經費,但這些計畫卻需要與數百人溝通交流,包括社區巡守隊、農地和禽舍的民眾。因此團隊碰上願意一起出錢、出力的企業,例如家樂福提供一輛箱型車讓團隊進行救援和推廣工作、讓友善石虎農作能在架上販售;和泰集團提供預算補足團隊製作宣導品和執行計畫臨時所需,還讓員工參與石虎棲地淨溪的志工活動。有了這些企業的付出,才能為石虎帶來與政府單位不一樣的重要能量。


 


不滅的熱忱是保育工作最重要的一環

深入了解團隊的所有工作內容後,筆者深感團隊成員肩負的重擔是如此龐大。林育秀對此也十分擔心:「我很在意他們會不會在這邊工作以後,對保育失去熱忱,只能盡量在我想得到的範圍幫他們。」她提起保育工作中,消磨精神與心力的事情比比皆是。像是過去團隊也嘗試與學校推廣保育課程,但有意願的學校永遠只有那幾間,真正貼近石虎棲地的學校往往將他們拒於門外。「這真的很現實,你看著同仁們很有熱忱地努力後卻被別人拒絕。」在憂心成員們變得沮喪的同時,身為團隊領導人的林育秀只能想盡辦法調整計畫內容和執行方式,將量能放在對石虎保育最適切的作法上,才有了現在持續運作的各個延續型計畫,希望能夠讓團隊成員都做一件讓自己可以持續做下去、不會感到不愉快的事情。

說到熱情的消磨,莫過於每一次的死亡通報,以及直接面對追蹤個體死亡的現實。從救傷、收容、成功野放到每天追蹤,又見到牠喪命於那些已知卻難以消除的威脅。當這個循環重複出現,難道不會感到無力嗎?成員們表示,到現在還是會十分難過、甚至忿忿不平。不過成員們也紛紛提起,林育秀時常給他們的想法:「讓我們去想牠帶來的資訊、牠讓我們知道石虎面臨著什麼問題。每一隻石虎死後都還是有牠的價值存在。」如何發揮石虎在死亡後的意義,以及將內心的悲傷化為助力,筆者認為這或許是最困難的一項課題、也是成員們最為人敬佩的一點。

「野生動物保育」有助於維護生態系統的完整性、保護生物多樣性,並確保後代能夠繼續受益於豐富的自然資源。這是教科書上文謅謅的保育意義,但或許在這些工作人員的心中,其實只是對出自於對生命的於心不忍⸺正因為知曉石虎的脆弱與困境,見證過牠們走跳於山林間的樣貌,又一次次直擊生死攸關的時刻,可能才是讓林育秀與她帶領的團隊,以及許許多多為了臺灣生態付出的人們,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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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蔣雅郁(2023)。以科技協助保育 避免石虎遭到路殺的「路殺預警系統」。科學月刊,646,3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