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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1魚與熊掌可兼得嗎?如何平衡紅樹林擴張與鷸鴴類水鳥保育的衝突? 672 期

Author 作者 林大利|臺灣大學生態學與演化生物學研究所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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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系的「優等生」紅樹林也可能引發衝突?紅樹林具儲碳、淨化水質功能,但它的自然擴張正快速吞噬三趾濱鷸等鷸鴴類水鳥賴以覓食和躲避天敵的關鍵棲地──泥灘地。
.保育不是「YES or NO」的選擇題。科學家為此開發「保育決策樹」,協助我們擺脫直覺,以科學證據在不同情境下做出客製化的管理決策。
.這場衝突沒有標準解方,而是因地制宜,找出兩者間最好的「土地配置比例」,這考驗著科學家、決策者與公眾的智慧。


紅樹林擴張,反擠壓水鳥生存空間?

海岸泥灘地是由河川在出海口沖積形成的灘地,由大量的泥沙和海水形成的特殊生態系。其中的藻類及浮游生物,使海岸泥灘地(tidal flat)的生產力非常高,為地球上許多野生動物提供重要的自然棲地,尤其是鷸鴴類水鳥和許多泥灘地裡的無脊椎動物。鷸鴴類水鳥是鷸科及鴴科鳥類的通稱,泛指於濕地涉水覓食的鳥類。雖說鷸鴴類水鳥的外表往往不如許多鳥類來得豔麗吸睛,但牠們是各類型濕地當中重要的高階消費者,在食物網中扮演著關鍵物種。這些鳥兒偏好泥灘地,除了有豐富的食物資源,也因為泥灘地開闊的環境,讓牠們可以及早發現猛禽類等掠食者。不過泥灘地生態系的重要性一直被忽視,直到 2018 年《自然》(Nature)期刊發表全球泥灘地生態系的分布且強調已流失16%,它的重要性才獲得重視。

海岸的長度和面積有限,各類型海岸因為天然發展和人為影響而彼此消長競爭,同時也改變其中的野生生物組成。近年最常見的海岸議題,是全球各地的紅樹林日益擴張,導致泥灘地面積縮減。在此之前,人們比較關注於紅樹林環境在碳儲存與氣候調節、水質淨化、防止海岸侵蝕、維繫生物多樣性、觀光與教育等的生態系功能與服務。許多鳥種僅棲息於紅樹林,像是澳洲東部布里斯本摩頓灣(Moreton Bay)海岸的紅樹林中的紅樹林吸蜜鳥(Gavicalis fasciogularis)和紅樹林噪刺鶯(Gerygone levigaster)。

回到海岸泥灘地縮減的問題,這導致鷸鴴類水鳥覓食棲地的流失。研究發現,彰化沿海的紅樹林僅有黃頭鷺(Bubulcus coromandus)和白頭翁(Pycnonotus sinenesis)等鳥類利用,且大多只是短暫停留,幾乎沒有鷸鴴類水鳥棲息。因此,紅樹林的擴張使得鷸鴴類水鳥只能集中在零碎的泥灘地覓食和休息,數量也愈來愈少,例如三趾濱鷸(Calidris alba)遷徙線的平衡就受到影響。


鷸鴴類水鳥&紅樹林,如何並存?

要平衡「鷸鴴類水鳥保育」與「紅樹林擴張的問題」,在海岸泥灘地管理策略上可以怎麼做呢?筆者在此提出幾個基本方法,多線並行。

首先,我們得對鷸鴴類水鳥的生態需求、紅樹林擴張趨勢進行科學評估和長期監測。實地調查可以掌握兩者的空間分布、數量變化等資訊。

其次,要建立符合科學論述的決策架構,以確立鷸鴴類水鳥保育與紅樹林擴張之間該如何權衡。也就是說,在復育紅樹林之前,必須充分考慮鷸鴴類水鳥的保育需求,並根據具體情況採取相應措施。

大架構出來後,就能根據目標區域對鷸鴴類水鳥的重要性,以及紅樹林擴張的潛在影響,制定差異化的管理措施 。 在對鷸鴴類水鳥較重要的區域,移除紅樹林的幼苗、控制擴散;對紅樹林擴張影響較小的區域,則可採監測及適度干預的策略。

第二點跟第三點,我們等等會拉出來講多一點。最後,由於鷸鴴類水鳥的遷徙線跨越許多國家,因此還需加強國際合作。透過資訊共享、國際保育行動,可以更有效保護鷸鴴類水鳥及棲息地。尤其臺灣所在的東亞澳遷徙線(East Asian-Australasian Flyway, EAAF),是全球遷徙水鳥受威脅程度最嚴重的遷徙線,候鳥的保育極度迫切。


保育決策樹

前面的部分先幫大家建立一個基本觀念,接下來我們就來看看,這些決策是怎麼訂定。美國崑山杜克大學(Duke Kunshan University)蔡志揚等人於 2018 年提出的「決策樹」,就是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知從何下手」困境的妙方。以下是三個重要的評估檢核點:


標的區域對水鳥的重要性:

如果該區域對水鳥的重要性較低,則紅樹林復育/造林與水鳥保育之間的衝突較小,決策者可以考慮其他因素(例如經濟成本和碳匯能力),來決定是否進行紅樹林管理;相反地,若該區域為受脅水鳥的重要棲地,則進一步評估紅樹林擴張的影響。


紅樹林擴張有何潛在影響:

對水鳥重要的區域,可以利用遙測和實地調查,將紅樹林和潮間帶面積的變化趨勢量化。此外,也須檢視是否保留足夠的滿潮棲息地(如魚塭)供水鳥避潮。即使紅樹林擴張的影響不大,也建議採取保守的監測措施,例如舉辦定期的鳥類調查工作。


紅樹林生態系的價值高低:

環境生態系會計系統〔註〕可用來生態系服務的價值。評估後,如果紅樹林生態系的價值被認為低於原生態系,則管理者應限制紅樹林擴張。

如果當地政策高度重視瀕危水鳥,則可能需要強制保護特定物種,而無論替代政策的生態價值為何。此外,在錯誤的地方種植紅樹林恐對沿海生態系產生負面影響,這些脆弱的生態系可能會因紅樹林過度生長而縮減,若種植的是非當地紅樹林物種,問題可能會更惡化。

假使真的難以在紅樹林生態系的價值與水鳥保育之間作出抉擇,就需進入衝突解決程序。在這種狀況下,需要更複雜的決策架構,例如再納入周邊居民生計與產業經營管理,以全面考慮水鳥保育的需求。決策者可做出更明智的決策,在保育紅樹林的同時,也顧及日益受威的水鳥。


生態保育不是選擇題

保留紅樹林,或是保留泥灘地以保育鷸鴴類水鳥,成為了當前迫切需要解決的重要議題。泥灘地和紅樹林兩者之間要如何選擇、配置、面積比例如何?都需要考驗科學家、決策者和所有權益關係人的智慧,沒有放諸四海皆準的答案。臺灣西部海岸也同樣面臨在紅樹林與泥灘地之間做選擇的兩難局面,各方都有論述合理且具備充分科學研究支持。然而,這並不是絕對正確或錯誤的選擇題,而是要思考如何在土地利用即有限資源的運用之下,創造最理想的土地配置規劃。

圖一|保育決策樹(改自 Choi et al. 2018)

澳洲布里斯本摩頓灣外海的泥灘地。(林大利攝) 

澳洲布里斯本摩頓灣的紅樹林步道。(林大利攝)

澳洲布里斯本摩頓灣的紅樹林解說牌,上頭的文字大意是「紅樹林並非毫無生態系功能」。(林大利攝)

澳洲布里斯本摩頓灣的紅樹林內部。(林大利攝)


延伸閱讀
蔡芷怡 . (2020). 彰化沿海地區紅樹林結構與鳥類群聚之關係. Airiti Library 華藝線上圖書館 . https://doi.org/10.6342/NTU20200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