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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15科學跨足文學的科月詩人 ── 科月理事長蔡孟利專訪 482 期

Author 作者 採訪撰稿|林承勳/想泡在溫泉裡當隻日本水豚。

2016年臺灣大學爆出論文造假事件,包含當時的臺大校長與院長等許多高層都牽連其中,規模非同小可。時任《科學月刊》(以下簡稱科月)總編輯的蔡孟利見狀,隨即展開一連串的監督與調查行動。經過將近一年的追蹤,期間耗費無數心力、精神,還因為分身乏術而影響本身的研究進展。如今回首那段辛苦的過往,蔡孟利表示如果又再度遇上這類學術醜聞,秉持著科月公義的立場,他依然會義不容辭投身監督與報導。

透過系列小說,蔡孟利希望能讓民眾一窺實驗室生活的有趣、辛苦,以及陰暗等各種面向。(林承勳攝影)

無懼風雨,堅持還原學術真相

「其實在學術界裡,論文造假也不是件新鮮事了。」蔡孟利坦白地說,踏進研究圈20多年來,使用不實數據的案例時有耳聞。研究生想要畢業但實驗沒有結果,或是教師、研究人員升等期限將至,但發表的研究論文還差一點,迫於時間壓力之下,總會有人鋌而走險動手「美化」數據或「借用」他人成果。修飾過的資料,有的東窗事發因而被科技部懲處、作者學位被取消;有些則運氣好,能掩人耳目繼續躲藏。

而相較於這些零星個案,臺大論文造假事件的牽涉範圍之廣、層級之高、時間之長,也不禁令人瞠目結舌。從研究層面來說,臺大案多篇論文主題與癌症相關,而且還是投稿到知名國際期刊,長期下來造假的數據成果可能會被許多研究者引用,小則耽誤他人研究、害人做白工;嚴重者,可能誤導下游技術、藥物開發,危害大眾健康。

以教育意義來看,涉及造假醜聞的教授還有幾位位居校長、院長等要職,他們主持大型實驗室與各種重要的研究計畫,若是培養出來的學生有樣學樣,對教育和學術領域都將造成非常負面的後續影響。蔡孟利強調,其實不論規模大小、動機為何,做錯事就應該要被糾正,但臺大醫學院造假風波嚴重損害科學界信譽,耕耘科學議題數十載的科月更絕對無法置身事外、不參與報導。

義無反顧地投入調查與報導的蔡孟利,期待能夠為學術圈的陰暗面帶來改變,然而堅持報導、承受各種有形無形的壓力將近一年後,卻沒有看到預期的成效。「我記憶中的臺大,是個勇於抵抗威權、充滿理想的學校,沒想到這次風波多數老師卻選擇默不作聲。」失望之餘,蔡孟利選擇卸下科月總編輯的職位。

黯然離開前線,卻無意間開啟文學創作大門

蔡孟利表示,自己辭職是讓科月能夠結束階段性任務、重整腳步再出發。畢竟當時持續收到相關爆料以及繼續調查的期待,唯有換上新的總編輯方能結束與造假風波僵持不下的局面。「追蹤固然重要,但科月總要繼續滿足等待著各樣科普知識的讀者群。」蔡孟利說。

當初為了全心投入報導,使得蔡孟利手上的許多計畫被迫中止,如今退出第一線,突然多了一段空閒的時間,而這也意外成為他跨足文學創作的轉捩點。「老實說離職後的我心中有諸多不滿,還聽到許多江湖傳言,但沒經過查證又不能到處講。」蔡孟利笑著說。對於當時滿腹牢騷的他來說,書寫成為最為療癒的抒發管道。因為小說跟報導不一樣,內容可以有虛構情節,即使沒辦法出示證據,依然可以盡情發揮。

於是蔡孟利寄情書寫,就這樣陸陸續續完成4本小說。前3本的情節圍繞著科學倫理與學術界的灰色地帶,可以說是受到造假事件的「啟發」。蔡孟利回想起來,那時根本沒有事前規畫人物場景,但不知為何就是有很多內容可以寫,尤其是在書寫第一本小說《死了一個研究生以後》,當下就像有人在現場演戲讓他記錄一般,靈感不斷湧現,短短兩個月就洋洋灑灑完成一部21萬字的作品。

至於第4本小說《我腦袋裡有實驗室的病毒,嗎?》,則是科普傳播的另一種嘗試。有別於科月嚴肅認真的文章風格,蔡孟利想利用平易近人的小說文體,以故事當作誘因,然後在情節裡安插一些專有名詞或較為生硬的概念,藉此把正經八百的科學、哲學推銷給大眾。「不過有的朋友認為劇情還是太過古板、枯燥,建議我要加入更聳動的元素。」蔡孟利笑著說。但礙於人師、人夫、人父等各種角色,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創作出現過於光怪陸離的情節。

除了小說之外,蔡孟利也寫詩。對他來說,小說是種工具,用來乘載無處傾訴的理想與祕辛,更是一種包裝、推廣科普的手法;至於新詩,則是源於他內心對文學的憧憬與嚮往。

敲叮叮的耳環在濃密的髮叢找航路;用最細最細的噓息,吹開睫毛引燈塔的光。


成長於威權時代,看慣充滿反共復國、思鄉懷鄉文字的蔡孟利,在初中讀到鄭愁予的〈如霧起時〉,第一次發現文字的自由與浪漫,當下可以說是無比驚豔,即使到現在都還能琅琅上口、一字不漏。如今寫詩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因緣際會下還出版了2本詩集,算是完成了自己在學生時期的夢想。

文學創作是興趣,科學研究是責任

蔡孟利仍持續書寫新詩,用簡單的字句記錄每天心情寫照。而前一陣子中央研究院P3實驗室操作不當,造成新型冠狀病毒(SARS-CoV-2)的病毒株洩漏事件,也讓他興起想要以高生物安全等級實驗室為主題撰寫小說的念頭。不過,這得要等到教學與研究有餘裕的時候。

任教於國立宜蘭大學生物機電工程學系(簡稱生機系)的他,研究內容是動物生理學,實驗室裡充滿各種測量大鼠、泰國蝦生理狀態的儀器。談到成為教授的學思歷程,蔡孟利毫不諱言地說,其實自己對於生物這個領域並沒有特別感興趣,只因為大學聯考分數剛好達到當時臺大動物系的入學門檻,之後也就在動物系一路念到碩士、博士班畢業。

在求學過程中,蔡孟利也曾經感到迷惘,想去探索其他領域卻又猶豫不決而始終沒有採取行動。待他博士畢業後,剛好碰到中央政府廣設大學、國內博士人才需求大增,就這樣進入宜蘭大學擔任教職。「即使到了現在,我也只能說我不討厭生物。」他說,畢竟生物研究是工作、是職責所在,即使沒有滿腔熱忱也必須拿出研究成果。

只是20幾年過去了,蔡孟利的角色也從當年探索未來的學生,變成了作育英才的大學教授,他依然發現有很多學生是用分數落點來選擇學校或科系。「如果國高中只有接觸到基本科目,升學時大學這麼多學系一下擺到眼前,大部分學生在短時間內都難以做出合適的選擇。」蔡孟利提醒。

近年來蔡孟利的動物生理研究對象從大鼠變成泰國蝦。(林承勳攝影)

新的時代,各方面都有新的挑戰

而另一個碰到的教育難題是,大學裡越來越明顯的程度落差。由於國內長期對技職體系的輕視,以及廣設大學的後果,造成學生普遍對技職生涯產生負面的刻板印象,不顧適合與否紛紛選擇進入大學就讀。「教書的第一年,我就碰到很大的衝擊與挫折。」蔡孟利指出,在臺南一中、臺灣大學時同學都是箇中好手,老師不會教就自己唸書找答案;但在宜蘭大學碰到的狀況是,自己在台上講得聲嘶力竭,台下學生聽不懂然後開始睡覺、玩手機。

還好當時生機系的周立強教授,以身作則示範如何陪伴程度沒那麼好的學生成長,讓蔡孟利慢慢調適並找到屬於自己的教學定位。「我的目標就是把學生的注意力帶回課堂,看到願意聆聽的學生一次比一次多,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蔡孟利笑著說。至於研究生,他也因材施教,如果學生不知道實驗要怎麼做、數據該怎麼解讀,他就一路講解、提點資料如何查找。只要學生在過程中肯努力學習、有在進步,就算是達到碩士班的訓練標準。

將微電極植入泰國蝦身體 ,便可以根據心電圖與呼吸頻率,辨認實驗室裡的泰國蝦是否正在睡覺。(林承勳攝影)


身為教師,蔡孟利必須調整自己的教學方法來應對不斷變化的教學現場;而作為科月新任的理事長,在調查報導告一段落後,首要任務就是找到全新的經營模式,帶領紙本雜誌型的科月度過大眾閱讀模式轉換的浪潮。雖然目前蔡孟利還沒想到一個合適的辦法,但他很樂意也很期待與科月同仁們一起摸索、面對這個艱難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