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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15Where is WHO?臺灣在全球衛生的舞台 463 期

Author 作者 簡瑋廷/臺北醫學大學全球衛生暨發展碩士學位學程研究生。邱亞文/臺北醫學大學全球衛生暨發展碩士學位學程主任暨教授;邱弘毅/臺北醫學大學應用分子流行病學碩士學位學程主任暨特聘教授。
從今(2020)年三月到現在,筆者群用了三期的篇幅,從COVID-19疫情切入,探究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及國際衛生條例(International Health Regulations, IHR)在全球防疫所扮演的角色,以及WHO創立的緣由與組織架構,也重溫73年來臺灣與WHO的分分合合。臺灣除了WHO,在全球衛生場域又該何去何從?這系列文章的最後一篇,筆者群將討論臺灣參與WHO的契機與困境,並提出短中長期可能的策略。

臺灣參與WHO的契機與困境

今年5月18日,第73屆世界衛生大會(World Health Assembly, WHA)在全球COVID-19疫情的籠罩下,以精簡議程、視訊會議的形式召開。連著這次,臺灣已連續四年未受邀參加,我國14個友邦也再度致函WHO幹事長譚德塞(Tedros Adhanom Ghebreyesus),籲邀請臺灣以觀察員身分參WHA。

由於臺灣防疫成果獲國際關注,支持臺灣參與WHA的聲浪創下近年新高,包括以美國、日本為首,加拿大、英國、法國、德國、澳洲與紐西蘭等八國,共同以口頭外交照會的方式,敦促接納臺灣成為WHA觀察員;另有超過有40位各國政要與600位各國議員,以多元方式表達對臺灣參與WHO的支持。WHO於記者會中回應表示,於會員國意見不一致,幹事長無權發出邀請,須經大會全體會員國共同決定,臺灣與會案亦已送交總務委員會(General Committee)。然而,由於本次會議的時間與形式限制,又為避免模糊COVID-19議題的焦點,臺灣與會案將延至今年下半年WHA實體會議時再行討論。
第73屆WHA視訊會議才剛落幕,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John Trump)就在5月29日的白宮記者會拋出震撼彈,表示即日起終止與WHO的關係,並將援助WHO的資金(約每年4.5億美元)轉至其它值得挹注、具急迫性的全球公共衛生項目。在全球COVID-19造成1000萬人感染、50萬人死亡,且仍未見盡頭的現在,川普此舉猶如雪上加霜,引發各界譁然。
 

圖一:第73屆WHA因全球COVID-19疫情改以精簡議程、視訊會議的形式召開。(WHO)

而對我方而言,這亦將大幅削弱臺灣參與WHO的支持力道。2020~2021年的WHO雙年度預算中,會員國會費共約9.5億美元,其中以美國最高,約佔22%,中國則首次超越日本躍居第二(約12%),美國此刻的退出,將使中國成為WHO會費最高的國家,加上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於今年WHA致詞時承諾未來兩年提供20億美元協助全球抗疫,中國很有可能成為WHO新的大金主;原本就已舉步維艱的臺灣參與WHO之路,其阻力更可能隨著中國影響力的再提升而增加。

回顧我國自1997年至今積極爭取加入WHO的歷程(請參見《科技報導》461及462期〈What is WHO?臺灣與WHO的73年分合史〉),2009年至2016年,臺灣連續八年獲得時任幹事長的陳馮富珍邀請,以中華臺北(Chinese Taipei)為名、觀察員的身分參與WHA,顯見今年WHO聲稱「幹事長無權發出邀請」實為推託之辭。而歷年我國透過友邦提案申請加入WHO或邀請臺灣以觀察員身分參與WHA,包括1997年至2008年、2017年至2019年共15屆,在總務委員會每戰必敗,委員會主席屢屢以我案尚未獲得共識為由,不建議納入大會議程;即便是1997年、2004年、2007年3屆在WHA大會上透過友邦促成公開表決,仍皆分別以19票比128票、25票比133票、17票比148票懸殊的比數鎩羽而歸,即使是美、日兩國雙雙投票支持的2004年,離成功將我案納入大會議程都還有一段不小的差距,更遑論成功通過我案。倘若WHA實體會議真能如預期於今年10月、11月間成行,「臺灣與會案」要擺脫過往的宿命,亟需克服。

 

圖二:美國總統川普於5月29日白宮記者會表示,即日起終止與WHO的關係。(Flickr-The White House, https:// flic.kr/p/2iEdz2q)

如前所述,全球已有超過600位各國議員公開支持我國參與WHO,反觀我國立法院仍未凝聚共識與聲量;連跨越藍綠政府的5位歷任衛生署長(林奏延、楊志良、葉金川、涂醒哲及張博雅)都能共同出面凝聚全民共識,立法院更應朝野齊心以具體行動回應臺灣加入WHO的提案,主動爭取加入WHA觀察員之一的「國際國會聯盟(InterParliamentary Union, IPU)」,也是展現我國意志的一大步。臺灣各醫療衛生相關專業學會,如台灣公共衛生學會、台灣護理學會、中華民國醫師公會全國聯合會、中華民國牙醫師公會全國聯合會等,都長年耕耘於所屬專業的世界聯會組織,亦應群起呼籲,從民間助攻我國政府爭取參與WHO。

從Taiwan can help 到Taiwan is helping

回顧2003年,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SARS)給了臺灣一次慘痛的教訓。17年磨一劍,如今面對肆虐全球的COVID-19,臺灣透過一連串具前瞻性的超前部署措施,已超過兩個月無新增本土病例,是全球極少數沒有爆發社區感染的國家。在國內物資不虞匱乏的前提下,臺灣更已捐助全球超過2000萬片的醫用口罩,並支援包含美國、日本、歐洲、友邦、新南向政策目標國家、非洲以及中東地區等疫情嚴重國家的第一線醫療人員需求。除了口罩之外,臺灣也積極在治療、技術、檢驗與疫苗等方面積極與國際合作,喊出「Taiwan Can Help, and Taiwan is Helping!」的口號,透過具體的貢獻,希望向國際社會和WHO證明,納入臺灣絕對是對全球衛生百利而無一害的明智之舉。

臺灣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數十年間,接受來自以美國為首,WHO、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ted Nations Children's Fund, UNICEF)以及洛克菲勒基金會(Rockefeller Foundation)等組織的經費、物資與技術支援,包括臺灣瘧疾、天花、狂犬病的根除,結核病防治、婦幼健康以及醫護訓練等方面的發展,都有國際醫療援助的投注。臺灣對全球國際醫療做出的貢獻亦非從這次COVID-19疫情才開始,早自1962年我國派駐第一個常駐北非利比亞的醫療團,臺灣就一直積極從受援國的角色轉變為援助國,至今已逾半個世紀,從未間斷。


而外交部也於1996年成立國際合作發展基金會(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 Fund, ICDF)並推行總體援助工作,醫療衛生更是其中重要的一環;醫療衛生援助的方式也從過去單純派駐醫療團,漸轉為以醫療衛生基礎建設、體系強化以及人員技術訓練為主的方式,結合聯合國千禧年發展目標(Millennium Development Goals, MDGs)和永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SDGs),確保臺灣在該領域與世界並進。非官方的國際慈濟人醫會、台灣路竹會與財團法人羅慧夫顱顏基金會等,過去數十年間在全球上百國進行醫療以及人道援助,成效卓著之外也大大提升了臺灣的國際能見度。無論官方或非官方的種種努力,都讓「Taiwan Can Help」不僅僅是一句口號,這也證明了臺灣雖被排除於WHO之外,卻不曾影響我們為國際醫療衛生盡 一己之力的決心,過去50年如此,未來亦復如是。

 

圖三:臺灣已捐助超過2000萬片的醫用口罩,支援全球第一線醫療人員需求。(Twitter@MOFA_Taiwan)

臺灣在全球衛生的其它舞台

2003年SARS爆發,臺灣的境遇曾激起國際對臺灣的討論、同情與支持,然2003~2004年臺灣在WHO雖獲得空前的支持,亦遭遇中國空前的阻力,最後「臺灣與會案」仍功敗垂成。時隔17年,此次提案在COVID-19疫情下宛如歷史重演,如今的國際情勢、中美關係較之當年更加詭譎多變,臺灣又該如何避免重蹈覆轍?除了WHO之外,臺灣有無其它的國際舞台?

以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sia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 APEC)為例,由於APEC並不屬於聯合國系統,同時也是臺灣目前唯一能夠「正式參與」的政府間國際組織,可能是臺灣除了WHO之外,可與國際衛生接軌的突破口。臺灣近年積極配合APEC衛生安全發展主軸,主、協辦許多醫療衛生計畫,如2019年衛生福利部中央健康保險署舉辦的APEC醫療資訊分享國際研討會、國民健康署舉辦的APEC慢性病及其危險因子之智慧照護國際研討會等,可說充分利用我國強項,巧妙結合醫療衛生專業與資通訊高科技。而這次臺灣能在COVID-19疫情中游刃有餘,健保大數據、醫療雲、電子圍籬等醫療資訊臺灣優勢,絕對是不可抹滅的大功臣,臺灣也絕對有實力成為區域甚至全球數位健康(digital health)的領頭羊,藉此開拓我國的全球衛 生舞台。乘著成功對抗COVID-19疫情及「口罩外交」的聲勢與好評,我方應提議於APEC架構下,在臺設置區域傳染病研究中心及區域重災物流調度中心,發揮臺灣位處東南亞與東北亞戰略樞紐的地理優勢,建立我國與區域內各方的合作,以便即時對災難疫情進行救助、有效率調度物資,以降低傷亡和經貿衝擊。

另一方面,在川普宣稱終止與WHO的關係後,美國是否有可能「另起爐灶」?WHO的發展已逾70年,組織涵蓋全球六大區域,轄下超過150個國家辦公室、7000名職員,功能職掌更是包山包海,美國要在短時間內成立一個新的組織完全取而代之,談何容易?但針對全球傳染病防治領域,2014年2月營運生效的「全球衛生安全議程(Global Health Security Agenda, GHSA)」便是可能的下手目標。GHSA是一個以IHR為基礎,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CDC)為核心,聯合WHO、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 FAO)與世界動物衛生組織(World Organisation for Animal Health, OIE)等國際組織,協助成員建置或提升其面對傳染性疾病核心能力的網絡。近年,在疾病管制署的主導下,臺灣亦積極推動加入GHSA,除參與相關會議外,更與國際同步,於2016年邀請美國匹茲堡大學醫學中心衛生安全中心(UPMC Center for Health Security)的團隊來臺協助辦理與GHSA相關的自願性外部評核(Joint External Evaluation, JEE)。



圖四:外交部於1996年成立國際合作發展基金會,推動醫療衛生援助我國友邦。(中華民國外交部)

臺灣在總統蔡英文的領導下走向

親美的路線,然而在川普宣布退出WHO後,似讓臺灣加入WHO的支持聲量與基礎產生動搖,來自中國的阻力更是有增無減。臺灣當然不應放棄WHO這目前仍是全球最大、最重要的國際政府間衛生機構,但誠如衛生福利部部長陳時中所言:「世界建立新的互信防疫平台,臺灣也會積極爭取加入。」臺灣不宜將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且應更積極加入全球各醫療衛生平台與多邊組織,這些努力從來就不是為了與誰對抗,而是為了臺灣2378萬人民的健康人權,也為了實現全球衛生「全民皆健康(Health For All)」、「不遺漏任何一人(Leaving no one behind)」的普世價值。多年來,臺灣一本WHO創立的初衷,實踐互助扶弱的精神,共同維護健康人權,已開始在全球衛生舞台發光發熱。

臺灣加強全球衛生的基石與展望

如果說臺灣最美的風景是人,最強的軟實力便是專業人才。全球衛生是個跨領域學門,除結合醫療和公共衛生,亦須涉獵政治、經濟、法律、外交、資訊科技、社會發展、國際關係與系統思維等。臺灣要在全球衛生的舞台上立足,人才的培育是亟需強化的一環,我國應結合公、私部門,建立系統性的全球衛生教育體制,將全球衛生重點議題(如 WHO、SDGs等)編入教科書,鼓勵大專院校設置全球衛生、國際組織相關研究所,學術界包括科技部、衛生福利部、教育部、國家衛生研究院、中央研究院及相關部會須建立機制並提供誘因與經費,鼓勵從事全球衛生與發展的相關研究。
 

圖五:疾病管制署邀請美國團隊來台協助辦理與GHSA相關的自願性外部評核JEE。前排中坐者主席為前署長郭旭崧教授。(衛生福利部疾病管制署)

歷經20年的奮鬥,立法院終於在今年5月15日三讀通過「公共衛生師法」,為臺灣公共衛生發展的重要里程碑,更是亞洲第一。臺灣的醫療衛生發展長期重「醫」輕「衛」,以保障全民健康的角度而言,實應「公衛先行,醫療在後」,公共衛生的紕漏,後果可能是醫療體系的崩潰,公衛專業對眼下的疫情監測分析與群體健康政策等更有重大助益。WHO是世界「衛生」組織,從來就不是世界醫學組織(World Medical Organization),醫療只是衛生體系其中的一環,不代表全部;預防、保健本應重於治療,公共衛生更是全球衛生的基石。臺灣加入WHO可能為國際政治所囿,但這從不曾阻礙臺灣追求醫療衛生的卓越,臺灣自1995年實施全民健康保險至今成果有目共睹,聯合國列為2030年全球目標的「全民健康覆蓋(Universal Health Coverage, UHC)」,對臺灣來說已是令人引以為傲的現在進行式;「公共衛生師法」在瘟疫蔓延的此時通過並非巧合,象徵的是臺灣將讓國際無法忽視的健康未來式。

延伸閱讀
1. 邱亞文,《世界衛生組織:體制、功能與發展》,第十、十一章,財團法人臺灣新世紀文教基金會臺灣聯合國研究中心,2008年。
2. 陳厚全、商東福、邱亞文,《國際衛生》,第六、七、八、十五章,華杏出版社,2012年。